蘇嬈無比認真地望著秦霽, 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。

她的眸子清澈澄亮，好像世間一切汙穢落入這雙眼睛，都會被洗滌得幹幹凈凈。

秦霽別開眼, 溫淡的眉目間仿佛籠著薄薄的一層霧, 誰都無法看得真切。

“秦霽，天邊那道裂門, 是你所為？”蘇嬈清晰的聲音清脆無比。

秦霽烏黑的瞳眸裏氤氳著燭火微光, 他沒有回答。

不說是，也不說不是。

蘇嬈並不氣餒, 她盡量放輕聲音，溫柔問他, “秦霽，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？”

“……”秦霽又默了半晌, 終於聲音很淡很沈地回了兩個字，“沒有。”

蘇嬈已足夠了解他。

用這副神態說沒有，那就是有。

可他不願意說他的理由是什麽，那便只能她來尋找。

蘇嬈第一時間想到虛影，它待在秦霽身邊已久, 秦霽的事，想必問它也能了解一些。

正巧這時, 虛影從外面飛回來，影子拉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而淡的影。

蘇嬈擡眸正要問它，卻發現它身後又跟來無數道流光，是那些神仙。

在仙帝帶領下，神仙們結成厲害法陣對付虛影, 讓它交出秦霽。

虛影力戰, 仍然不敵, 只會回來找秦霽求助。

它雖是魔界第一，但仙帝實力加上其他神仙仙力加持，同樣不可小覷。

什麽都來不及問與說。

秦霽側臉藏在流光璀璨下忽明忽暗的閃爍光影裏，他一把握住蘇嬈的手臂，將她拉到身後，全力抵擋那些法寶流光之餘，他回眸極輕地說了一聲，“好好待在這裏。”

說罷，他起身飛往天空，與眾仙動手時，仍不忘在蘇嬈家的院落附近布下重重仙力，形成一道穩固的保護罩，不讓蘇嬈與她的家人、師父受到戰鬥餘波的傷害。

隨後，他便引著眾仙鬥法遠去，直到化為蘇嬈看不見的渺小星辰。

不知他們戰到了何處，蘇嬈極不安心，望著頭頂秦霽仍然耗費巨大仙力留下的保護罩，想起他臨走前的叮囑，她咬住唇瓣，目光糾結。

秦霽引開全部神仙的註意力，往裂門的方向而去。

神仙們克制著心中對那裂門天然的恐懼感，追在他身後，可漸漸還是那股油然而生的恐懼占了上風。

離那裂門越近，神仙們的追逐也就越來越洩了氣。

到最後，他們都停下來，眼睜睜看著秦霽飛往裂門附近，直到目之所及他變成了一個小光點，再也看不清楚。

裂門無聲，但只要靠近就會有可怕的尖嘯在腦海裏響起，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往前一步，否則被吸入那門裏，便是萬劫不覆。

只有秦霽不受影響，因為這裂門就是因他而開。

眾仙望著他白點似的光芒，不知他在那裏做什麽，停在原處，紛紛嘀咕議論起來。

“他去做什麽？”

“莫不是又去添一把火，讓那裂門開得更快？”

“他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們？非要這般折磨我們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誰願意前去阻止他？”仙帝嘆了一口氣，不得不發問。

所有神仙你看我，我看你，或是看向頭頂腳下，反正無人應聲。

仙帝又嘆了一口氣，搖搖頭，低聲道：“我去吧。”

他渾身的仙力消散得最快，但卻邁出緩慢而堅定的步伐。

這就是仙帝，他有著願意為了仙界付出一切的崇高犧牲精神。

諸位神仙望著他的負手遠去的背影，雖然十分感動，卻都停在原地不敢動，就看著仙帝也漸漸遠去成了一個小小光點。

……

天邊的太陽與月亮都消失，凡人們不知該如何判斷時日幾何。

就好像人間只是陷在了同一個漫長的黑夜，這夜永遠都過不去，永遠沒有盡頭。

蘇嬈靠體內運行的功法來估算時辰，她功法運轉一個大周天便是兩個時辰。

距秦霽離去，已有五六個時辰，連虛影也一直不見蹤影，蘇嬈越發擔心。

她站在院子裏眺望遠方時，冰芝走出來，朝她柔柔笑道：“去吧。”

“師父……”蘇嬈遲疑著，垂斂清眸。

冰芝了解蘇嬈，也明白她心裏那些苦亂。

她說話清風似的拂過蘇嬈心間，“若是不放心，便去看看。”

蘇嬈望著師父，只是缺那麽一點兒勇氣，如今全都被師父的溫柔笑容填補上。

“去吧。”冰芝擺擺手，“無論怎樣，總要有個結果。”

蘇嬈終於下定決心，她攥緊師父的手，點頭道：“好，我去問問他。”

她的確有太多的話想問秦霽。

原本亂糟糟的腦子在等他的這段時候，也已經盤來繞去，把無數問題變得清晰。

她禦風而起，有雪焰手鏈那無形的波紋相護，裂門的擴張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影響。

蘇嬈不知該往哪裏去尋秦霽，便直接朝裂門的方向去。

她想在那裏，她總歸要找到一些答案。

沒想到，竟然真在這裏遇到秦霽。

他背對她正在掐著仙訣，峻拔背影不受影響地浮在裂門中央，周身仙力如靈綢般四溢散開，淡淡的光輝融入裂門裏，遁進無限黑暗。

她不知道他在對裂門做什麽，但心裏已經有了答案。

眼見為實，這一切果真與他脫不了幹系。

“秦霽。”蘇嬈啞聲喊他。

秦霽一怔，旋即回身，大概是沒想到她會找來此處。

火光氤氳在他眸中，還未褪去，襯著他清淺如畫的眉眼，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慌亂。

“秦霽，真是你？”她咬著泛白的唇，眼裏仿佛潸然含淚，整個人飄在半空，搖搖欲墜。

這五個字，已然可以讓秦霽知曉他做的事對她打擊有多大。

他收回剛剛還在結印的手勢，負手而立，想解釋他方才在這兒是為了看看那裂門能否彌補。

可話到嘴邊又咽下，還有什麽好說的，眼前這水火般的人間是他所為，他努力想要彌補卻又失敗。

再解釋什麽，反而像在為自己狡辯。

秦霽向來做事敢作敢當，只是喉嚨裏澀得不像話。

他望著她霧色繚繞的長眸，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，終於親口承認一切——

“是。”他沈沈地回答，往日高峻寒松般的氣場也都散了垮了一般，“是我。”

蘇嬈身子晃了晃，身邊凝聚的靈力也開始溢散，她再沒太多的心神去精準掌控它們。

秦霽低落地斂著眸，一身白衣之下，肌膚同樣蒼白異常，連帶著臉頰那丁點血色也全然褪去。

他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。

當她知道他做了什麽，便會遠離他，討厭他，甚至跟著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一同來討伐他。

幸好，她今日是獨自來的。

秦霽松了脊背，也仿佛心裏松了口氣，還不至於太過絕望。

可他也早已做好準備。

他垂斂的烏黑瞳眸裏，沒有一絲波動。

忽然，秦霽感覺到後背傳來暖意。

他不可置信地擡眸，長睫顫了顫，再次確認——

蘇嬈從他身後，抱住了他。

她像哄小孩似的拍著他，聲音很輕：“我知道你這三萬年來，受了很多委屈。”

看到他那些遮遮掩掩的不安，她只想抱一抱他。

蘇嬈的臉輕輕蹭著他的肩胛，唇瓣溢出一聲低低的嘆息。

秦霽因她的擁抱而渾身僵直，仿佛連手指都不知如何動一下。

他像一堵墻，任由蘇嬈抱著，可墻卻是空的。

隱疾發作的全身刺痛，被她拋棄的剜心疼痛，都沒此刻難受。

秦霽長眸深處隱隱晃動，舌尖嘗出無盡苦意

他闔上雙眼，艱難生澀，嗓音全啞，“蘇嬈，你應該遇到最好的人。”

他多希望他就是最好的人，可惜，已經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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